风风雨雨二十年
■章绍嗣
1997年6月18日,是一个难忘的日子。那天,当我从省长蒋祝平同志手中接过印着烫金大字的《聘书》,望着“兹聘请章绍嗣教授为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蒋祝平”那两行端庄的楷书时,我的眼睛模糊了,二十多年来的忧喜苦乐一下子涌上心头…… 1976年金秋十月,当我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涌向街头,欢呼“四人帮”的彻底覆灭时,就已朦胧地意识到:历史将翻开新的一页,我的生命同祖国的生命一样,将在艰难的奋斗中再一次获得新生。那时我在汉阳一个街办的纸箱厂当“外协员”,在人生的道路上焦灼地期盼和苦苦地挣扎着。1967年我从大学毕业,分配到市郊的一个县城,那正是“臭老九”最倒霉的历史年头。尽管我历史清白,成绩优秀,可是拿着国家机关的分配通知单,我跑到文化馆、广播站、图书馆,乞讨似地希望找到一个收留我的地方,但个个单位都无法安排!在招待所里空等了一个多月后,我怀着忧郁和愤慨找回毕业的民族学院。哪知母校却被撤消了,我的老师有的下放干校,有的遣送农村,连一个申诉的地方也找不到。无可奈何回到县里,只得暂时“寄存”到一所小学里。工作则根据“中心任务”灵活安排。在那以后的几年中,我什么没干过呢?缺人上课,到学校当教师;排样板戏,去剧院拉京胡;修建公路,为测量队扛标杆;到铸造厂搞浇注,拖板车跑运输……有一次,我穿着破旧的工作服,满面油污,拉着板车到各厂矿回收废油,走到路口,碰到一位多年未见的亲戚,我扔下车迎上去,高兴地伸出手,哪知那位亲戚上下把我打量了一番,转过头就匆匆跑开了。后来才听说,那亲戚以为我犯了错误,是个什么“分子”,正在劳改哩。那天我在街上茫然地站了很久,我的人格和自尊好像被谁抢走了似的。多少个夜晚,每当独对孤灯,一腔忧伤,无限懊恼,一齐涌上心头,我后悔不该上大学,后悔不该上文科大学,后悔不该上“文革”时毕业的文科大学。心里幼稚地想:要是学理工科就不会命运多舛了吧。这时我被正式安排到一个街道纸箱厂,工作才有了最后的归宿。我多么渴望能为祖国多尽些力量啊,决心重新“装备”自己。我相信:成吨的汗水将漂起事业之舟。我在墙上写了“卧薪尝胆,自强不息”八个大字,从日历上撕去了所有的星期日和节假日,在作息表中划去了娱乐和午休,开始自修工科大学机械系的课程。白天和工人们滚在一起,晚上到7·21夜大听课,休息日便一头钻进阁楼,看讲义,做练习,直至深夜。两年后,我学完《机械制图》、《机械原理》等课程,拿到了7·21工大的结业文凭。我高兴地写信告诉一位老师:“如今我放下诗人的竖琴,拿起了技术员的笔杆”,尽管我是全厂唯一的“大学本科生”,可是命运对我并不青睐,我的努力,遭到那个畸形时代的嘲弄,我自信“文武双全”,却找不到“用武之地”,仍然只能继续当“外协员”,整天踏着三轮车四处奔波,到大厂送取加工的“协作件”。希望再一次破灭了!在痛苦和困惑中,我难以自拔。 1978年,“十一届三中全会”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,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文件一个个下达,我从祖国在艰难中振奋的号角中,看到了民族的希望。在企业整顿中我厂发展成“自行车零件厂”,由纸箱转产钢圈,人的价值,知识的价值好像一下子被发现了,我被安排到厂生产部门担任管理员。要在两个月内试制出第一批合格产品,我卷起铺盖,和“试制组”的同志们住到办公室,争分夺秒,日夜奋战,只用一个多月时间,就生产出了锃光发亮的轻便型车圈,很快投入了批量生产。望着自己设计的钢圈成形流水线,我的心多么激动啊,它充满了喜悦,也渗和着苦涩与辛酸!不久,我被委任为厂技术室负责人,管理全厂的技术工作。 俗话说:“隔行如隔山”,虽然在生产上我已能凑合过去,但总感到费劲,感到力不从心,在心灵深处,我在呼唤着自己心爱的专业。1980年5月上级关于调整学非所用人员的通知下达,我怦然心动,偷偷跑到招聘工作人员的武汉师范学院语言研究所应试,出人意料地竟录取了。著名语言学家朱祖延教授约我谈话,签名赠送我一本他刚出版的著作,鼓励我从事语文工作,学校党委门书记坐着小车亲自来到厂里主动商谈我的调动。真是凑巧,正在这时,“文革”中被迫撤消的民族学院经国务院批准恢复重建,我的名字列在调回母校的名单之中,我向厂、局组织部门讲述了十多年来工作错位的曲折遭遇,倾诉了自己学非所用的苦恼。我相信党组织会理解一个知识分子困顿而渴望的心。 1980年10月,我调回复办中的民院,回到了寻求、等待、期望了十多年的专业之中,我的心像涨满春水的小船,在浩瀚的学海,扬起新的风帆。又是十多年过去了,我出版了五本著作,从讲师、副教授晋升为教授,愉快地工作在教学和科研岗位上。去年,又第一批被蒋省长聘为全省六名参事之一,参予政府的工作。回顾自己二十多年来的经历,我深切地体会到:个人的命运,同国家的命运、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连,如鱼于水,须臾难分!